灌夫有服,过丞相。丞相从容曰:“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,会仲孺有服。”灌夫曰:“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,夫安敢以服为解!请语魏其侯帐具,将军旦日蚤临。”武安许诺。灌夫具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。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,夜洒埽,早帐具至旦。平明,令门下候伺。至日中,丞相不来。魏其谓灌夫曰:“丞相岂忘之哉?”灌夫不怿,曰:“夫以服请,宜往。”乃驾,自往迎丞相。丞相特前戏许灌夫,殊无意往。及夫至门,丞相尚卧。于是夫入见,曰:“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,魏其夫妻治具,自旦至今,未敢尝食。”武安鄂谢曰:“吾昨日醉,忽忘与仲孺言。”乃驾往,又徐行,灌夫愈益怒。及饮酒酣,夫起舞属丞相,丞相不起,夫从坐上语侵之。魏其乃扶灌夫去,谢丞相。丞相卒饮至夜,极如饥似欢而去。
www.jiaoshi66.com元光四年的春天,丞相上奏说,灌夫家在颍川,横行霸道,百姓深受其苦,请求皇帝查办处理。皇上说:“这本来就是丞相职内的事情,何须请示。”而灌夫也掌握了丞相的一些秘密事,如非法牟取财利,接受淮南王的贿金,并说过很不适当的话语等,后来宾客在中间调停劝解,双方才停止了纠纷,彼此和解。
元光四年春,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,横甚,民苦之。请案。上曰:“此丞相事,何请。”灌夫亦持丞相阴事,为奸利,受淮南王金与语言。宾客居闲,遂止,俱解。
夏天,丞相娶燕王的女儿为夫人,太后下了诏令,要列侯与宗室都去贺喜。魏其侯去找灌夫,想邀他一起去。灌夫推辞说:“我多次因酒醉失礼而得罪丞相,而且丞相近来又跟我有些过不去。”魏其侯说:“这事已经和解了。”硬是拉他一起去了。饮酒饮得很畅快,武安侯起身向来宾敬酒,座位上的客人全都离开席位,伏在地上还礼。过于一会儿,魏其侯向大家敬酒,只有那些同魏其侯有旧交的人离开席位还礼,余下半数的人只是欠欠身子长跪作答而已。灌夫心里很不高兴。他起身离席,依次敬酒,敬到武安侯时,武安侯只不过直起了身子,又推辞说:“不能再喝一满杯了。”灌夫很光火,嘻嘻地强笑道:“您将军是贵人,这酒就请干了吧!”但武安侯还是不肯干杯。敬酒敬到临汝侯席上,临汝侯正凑在程不识跟前低声耳语,又没有起身离席还礼,灌夫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,就痛骂临汝侯道:“你平常把个程不识诋毁得一钱不值,现在碰到长辈向你敬酒,你就偏学个小孩子模样唧唧咕咕咬耳朵!”武安侯对灌夫说:“程不识将军与李广将军同是东、西二宫的卫尉,你现在当众凌辱程将军,难道就不为李将军留些余地么!”灌夫说:“我今天就准备着头落地,刀穿胸,还管他什么程呀、李呀的!”在座的客人们见到这种情形,就假装上厕所,渐渐离去。魏其侯也起身离去,招手示意让灌夫快走。武安侯便生气地说道:“这都是我的过错,我把灌夫惯得太骄横了。”就命令手下的骑士扣留灌夫。灌夫想走不能走,籍福站起身来替灌夫向武安侯道歉,又按着灌夫的脖子让他叩头赔礼,灌夫愈加恼怒,拒不赔礼道歉。武安侯就指挥骑士们将灌夫捆起来,关在驿站的客房里,召来长史说道:“今天设宴招待宗室,是奉太后的诏令而举办的。”于是,弹劾灌夫在宴会上辱骂宾客,犯有“不敬”之罪,将他关押在少府的官署“居室”里。接着又查办以前就提出过的灌夫的不法行为,派遣官吏分头追捕灌氏家族各支裔,都判为杀头示众之罪。魏其侯感到非常惭愧,出资让宾客们去替灌夫请罪,却没有能得到谅解。因为武安侯的官吏都是他的耳目,而灌氏家族的人都逃亡躲藏起来了,灌夫又被关押着,所以无法告发武安侯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事。
夏,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,有太后诏,召列侯宗室皆往贺。魏其侯过灌夫,欲与俱。夫谢曰:“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,丞相今者又与夫有蜔。”魏其曰:“事已解。”强与俱。饮酒酣,武安起为寿,坐皆避席伏。已魏其侯为寿,独故人避席耳,余半膝席。灌夫不悦。起行酒,至武安,武安膝席曰:“不能满觞。”夫怒,因嘻笑曰:“将军贵人也,属之!”时武安不肯。行酒次至临汝侯,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,又不避席。夫无所发怒,乃骂临汝侯曰:“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,今日长者为寿,乃效女儿呫嗫耳语!”武安谓灌夫曰:“程李俱东西宫韂尉,今众辱程将军,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?”灌夫曰:“今日斩头陷匈,何知程李乎!”坐乃起更衣,稍稍去。魏其侯去,麾灌夫出。武安遂怒曰:“此吾骄灌夫罪。”乃令骑留灌夫。灌夫欲出不得。籍福起为谢,案灌夫项令谢。夫愈怒,不肯谢。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舍,召长史曰:“今日召宗室,有诏。”劾灌夫骂坐不敬,系居室。遂按其前事,遣吏分曹逐捕诸灌氏支属,皆得□市罪。魏其侯大媿,为资使宾客请,莫能解。武安吏皆为耳目,诸灌氏皆亡匿,夫系,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。
魏其侯挺身而出,一心要救灌夫。他的夫人劝谏他说:“灌将军得罪了丞相,跟太后家的人作对,难道还能够救得了吗?”魏其侯说:“我这个侯的爵位是自己挣来的,现在由我自己丢掉它,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。我决不能让灌夫独自去死,而我窦婴倒独自活着。”于是,他瞒着他的家人,偷偷地出去上书给皇帝。皇帝立即召窦婴入宫,窦婴就把灌夫酒醉失言的事详细地说子一遍,认为灌夫的过错不足处以杀头之刑。皇上赞成他的看法,赐给魏其侯饭食,说道:“到东宫当廷进行辩论。”
魏其锐身为救灌夫。夫人谏魏其曰:“灌将军得罪丞相,与太后家忤,宁可救邪?”魏其侯曰:“侯自我得之,自我捐之,无所恨。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,婴独生。”乃匿其家,窃出上书。立召入,具言灌夫醉饱事,不足诛。上然之,赐魏其食,曰:“东朝廷辩之。”
魏其侯到了东宫,极力赞扬灌夫的优点,说他酒醉失言有过错,而丞相却以其他的事情来诬陷他。武安侯又拼命地攻击灌夫的所作所为,说他骄横恣肆,犯有大逆不道之罪。魏其侯觉得已无可奈何,因此也讲起丞相的短处来。武安侯说:“天下幸而安乐无事,我能够以皇室的亲戚担任要职,爱好的是音乐、狗马、田宅。我所喜欢的不过是能歌善舞的倡优和手艺精巧的工匠这一类人,不像魏其侯和灌夫昼夜招集天下豪杰壮士,跟他们一起议论商量,满肚子牢骚,心怀不满,或仰观星象于天,或俯首筹划于地,斜眼窥伺着东、西两宫,总希望天下发生变乱,而企图有一番大作为。我还真不知道魏其侯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呢!”于是,皇上向在朝的大臣们问道,“他们两人谁说的对呢?”御史大夫韩安国说:“魏其侯说,灌夫的父亲为国战死,灌夫却将生死置之度外,又手持长戟冲进了尚未探明虚实的吴军中,身上受了数十处的伤,勇敢的名声冠于三军,这是天下少有的壮士,如果不是有严重的罪恶,只是喝酒中发生口角争执,是不足以附会上其他的过错来判处死刑的。这样看来,魏其侯的话是对的。丞相又说,灌夫交结恶霸,侵侮小民,积累的家产有数万金之多,横行颍川,欺压宗室,侵犯皇族,这就是所谓的‘树枝大于主干,小腿粗过大腿,不加整治,必定断裂’,这样看来,丞相的话也是对的。这只能由英明的主上亲自裁定他们的是非。”主爵都尉汲黯认为魏其侯说的对。内史郑当时起初认为魏其侯说的对,后来却不敢坚持自己的意见。其余的人都不敢发表意见。皇上对内史的骑墙态度很生气,说:“你平日几次议论魏其侯与武安侯的是非短长,今天当廷辩论,你却侷促畏缩得像那车辕之下的马匹。我把你们这帮人全宰了!”便罢朝起身入内,献食于太后,侍奉太后进餐。太后也已经派了人探听消息,他们把廷辩的情形详细地报告了太后。太后很生气,不肯进餐,说:“现在我还活着,而别人已经在欺负我的兄弟了,假如我死了以后,那别人就该像杀鱼切肉似地宰割他了。况且皇帝难道是个石头人吗?现在皇帝尚在,这帮大臣就懵懵懂懂地不知所从,假如皇帝不在世了,这帮人还有可以信赖的吗?”皇上请太后原谅,说:“魏其侯和武安侯都是皇家外戚,所以才当廷进行辩论。不然的话,这种事只要一个狱吏就可以裁决了。”当时,郎中令石建把魏其侯与武安侯的情况分别向皇上作了说明。
魏其之东朝,盛推灌夫之善,言其醉饱得过,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。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,罪逆不道。魏其度不可柰何,因言丞相短。武安曰:“天下幸而安乐无事,蚡得为肺腑,所好音乐狗马田宅。蚡所爱倡优巧匠之属,不如魏其﹑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壮士与论议,腹诽而心谤,不仰视天而俯画地,辟倪两宫闲,幸天下有变,而欲有大功。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。”于是上问朝臣:“两人孰是?”御史大夫韩安国曰:“魏其言灌夫父死事,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军,身被数十创,名冠三军,此天下壮士,非有大恶,争杯酒,不足引他过以诛也。魏其言是也。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,侵细民,家累巨万,横恣颍川,凌轹宗室,侵犯骨肉,此所谓‘枝大于本,胫大于股,不折必披’,丞相言亦是。唯明主裁之。”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。内史郑当时是魏其,后不敢坚对。余皆莫敢对。上怒内史曰:“公平生数言魏其﹑武安长短,今日廷论,局趣效辕下驹,吾并斩若属矣。”即罢起入,上食太后。太后亦已使人候伺,具以告太后。太后怒,不食,曰:“今我在也,而人皆藉吾弟,令我百岁后,皆鱼肉之矣。且帝宁能为石人邪!此特帝在,即录录,设百岁后,是属宁有可信者乎?”上谢曰:“俱宗室外家,故廷辩之。不然,此一狱吏所决耳。”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别言两人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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